無

【青白】亦归来（第三章）

2020.2.7更

==============

第三章

（一） 

半刻钟前 

[宝青坊] 

 

通往幽魂狱的法阵缓缓转动着，仿佛还能看见白素贞瞬身而去的衣袂残影。 

“坊主，那白蛇赶、赶得上么？”听见外面没了动静，胆大的小妖从乾坤盒中探出头来，好奇地问道。 

“晚了整三百年，你说赶不赶得上。”狐狸盯着法阵上流转的赤金纹路，微微出神，“时辰快到了，去，将那东西取来。” 

“是……说起来，三百年前，您为何要取那青蛇一缕元神呀？而且这些年还把它养得这么好。我寻思妖的神魄在咱这儿也不值钱呐……”小妖恭敬地递上一个锦盒，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过是碰巧做了个顺水人情罢了。”接过盒子，狐狸望向宝青坊入口处，秀眉微蹙，不再多言。 

小妖们听得不明就里，看着坊主面上少见的正色，也不敢再问。

 

突然间，一道白光落入坊内。来人戴着兜帽，身形修长，不见容貌，左手摩挲着一块通体透亮的琥珀色玉珏，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庄严而温润之气。 

眼尖的小妖一眼便识得那玉珏乃是天界圣物之一的「聚魂玉」。 

“真是恭候多时了——”狐狸有些没好气地道，手上却是未停，熟练地解开锦盒封印，“她一缕元神在此，速速拿去，再晚些你去忘川也捞不着人了。” 

“取此物费了不少时间。”那人嗓音低沉，自袖间取出一朵掌心大小的青莲，将小青元神放入其中，向狐狸微微颔首，留下一句“改日登门道谢”身形一闪便往西边去了。 

“还看什么看，不做生意啦？都给我出来干活了！”老烟枪又一如往常敲打起来。 

 

与此同时，正子时到，法阵那头猛然传来剧烈震动，隐隐似有火光自缝隙蹿出。

狐狸轻飘飘吐出一口青烟，喃喃自语：“好不容易找着个喝酒的伴儿，可别让我真做了亏本儿买卖……” 

 

 

（二） 

白素贞从小青的残魂记忆中回神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身在宝青坊内，手中不知何时攥着一条赤金发带。法阵不见踪迹，小妖们依旧忙忙碌碌，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

 

她抬头便看见狐狸侧身躺在座上，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 

“哎，瞧瞧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儿，看来没赶上呢，可惜呀可惜。” 

“为何……”

“嗯？”

“为何要答应她？为何要让她替我去送死？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为何……”白素贞红着双眼，顾不上满脸泪痕的狼狈，直直盯着狐狸的幽幽碧眸。 

“哈，宝青坊是做生意的地方，筹码足了便成交。”狐狸粲然一笑，“况且白素贞，你好像忘了，是你自己如此轻易便被小青蛇骗过，跑回去逍遥自在了三百年，怪得了谁？她说你聪明，我倒从未见过如你这般愚钝的千年蛇妖。” 

 

尽管这般结果确是遂了青蛇的愿，尽管白蛇若是早些前来她也不会相告。可这白素贞正正好踩着三百年大限而至，眼睁睁看着小青在怀中灰飞烟灭，缘也劫也，当真荒诞可笑。 

 

“筹码……她给你了什么筹码？”

青儿只有五百年修为，没有护心鳞，又舍了妖丹，她还能给得了什么…… 

“天之道，得失相合。事到如今这还重要么？”狐狸冷笑一声，心中叹道若你当初也有这般敏捷心思，又怎会是今天这个结局。

 

“那……那我要救她！你要什么就拿去，若都不够，便用我的命换她的！！！” 

“我说，你也活了这千把来岁了，‘神魂俱散，灰飞烟灭’是什么意思，不用我再解释吧？顺便，若你窝囊到想自寻短见，才是糟蹋了她一片痴心。”狐狸别过头去，冷声道，”没事赶紧走，老娘看见你就来气。” 

“不，她还在……她还在……我去找她。”白素贞撑着地缓缓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坊外走去。

狐狸面上闪过一瞬的惊讶，不知这白蛇是伤心过度胡言乱语，还是因为青蛇的护心鳞在她体内，而感应到了什么。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管不着了。

只在白蛇恍惚离去的背影后，留下无声叹息。

（三）

出了宝青坊，白素贞就这么恍然失神地走着，无知无觉一般，任由更深秋雨的凉意浸透骨髓。

唯有手中紧握的发带，以术法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

那是小青三百岁生辰时，她送她的礼物——以赤羽鸟衔来的丝线交织而作。她还记得，那时候小青蛇开心极了，将它视若珍宝，生怕别人多瞧一眼就给抢了去。

想不到数百年来青儿一直珍藏如故，想不到这发带和那再度沉睡的护心鳞成了她在这世间留给她唯二的念想。

走到零雨渐停，晨光熹微，迎面而来的山风已然裹挟着初冬的冷冽。

动了动僵冷的手指，白素贞终于抬手擦了擦脸上交织不清的雨水和泪痕。稍作调息，迎着清冷又温煦的朝晕，她仰起头，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

狐狸说得对，如今的她，连自我了断的资格都没有。

但好在，上天总算给她留下了一丝微末的希望——小青的残魂带着记忆隐入进护心鳞后，那鳞片在沉睡前再一次闪烁了墨青色的光。尽管只有那么一瞬，可白素贞选择去相信这冥冥中的指引——她要带着小青的记忆，将她找回来。

（四）

于是，一袭白衣，隐于青山，没入红尘。

这一找，就是五百年。

五百年来，白素贞游走于妖界人间，一边寻踪觅迹，一边行医救人。西湖断桥不见了白娘子，世间多了位悬壶济世的妙手神医。

五百年来，她总是做同样的梦——在夜阑人静的山中，在人声鼎沸的闹市，远远便望见小青倚在明月高悬的枝头，或是遍闻喧嚣的飞檐之上，一手提着沉沉的酒坛子，恣意洒脱的身影被月光拉长了几分单薄与落寞。

每当她迫不及待地靠近，那玄青色身影便如水中之月，在指尖荡开阵阵虚幻的涟漪。

她分不清那到底是梦境还是青蛇残魂留下的记忆，只是每回夜半惊起，都只余下满脸泪痕和快要喷薄而出的悔意。

有时候她甚至能在那幻象中听见小青与谁交谈的低语——

“你说，姐姐知道我这么做，会生气吗？嘿嘿，一定会的，可我怎么能看着她永远困在雷峰塔……”

“若是有得选，我也不想她痛苦，不要她愧疚，可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否则怎会来找你这奸商嘶……小心眼儿！喂，说好了，替我保密，不许告诉她。”

“三百年后，她愿为妖也好，成仙也好，做人也好，我只盼着她，好好地活下去。”

“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喜欢上她了，那时我刚刚修成人形，不自量力与她相约斗法，因为她答应如果我赢了便做我的娘子……喂你笑什么！结果……自然是我输了呗，她也不恼我的胡闹，还不计前嫌与我姐妹相称。之后我们就一同在万蛇窟修炼，朝夕相伴，形影不离，直到她奉命去行刺国师……那以后我常常想，如果当初是我赢了，是不是就没后面这许多事了？”

“……你别用这种‘没救了’的眼神看我！她的好你不懂！她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会不求回报地助我修炼，会心急如焚地替我疗伤，会不厌其烦地给我讲授佛法，也会为了我和法海秃驴大打出手。她就是这样的性子，甚至会为了萍水相逢的凡人耗费真气，你说哪有她这样多管闲事的蛇妖啊，以后没了我，吃亏了可怎么办？”

“你说，我死了，她会伤心难过吗？会时常念着我吗？她总是对我温柔地笑，总是包容我的任性，其实我好想看看她为我流泪的模样，只为我一个人……可若是真死了，便也看不到了吧。”

“我不怕死，只要能救她。可……为何心里会这般难过呢，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她……罢了，许是在人间待得久了，无事，本姑娘可是蛇妖！怕个屁！喝酒！”

“她喜欢温暖的人，温暖的怀抱，可我是冷的。为什么我不是暖的呢？如果我是暖的她会喜欢我吗？可她若不喜欢我，为何当我赌气想离开凡间一走了之的时候，她又百般相劝让我留下呢……为什么啊……”

“她总说人间有情，可妖就当真无情吗？”

“若同样是情，妖的情和人的情又有什么不同呢？”

「有什么不同呢。」

这句话仿佛一句偈语，五百年来一直在白素贞心中盘桓萦绕。最初，她深信着“人才有七情六欲”，初识情味便心生向往，于是不顾一切入了凡间，后来在雷峰塔中顿悟那不过是贪恋人间温存，固执而虚惘。

蛇类体寒，所以她眷恋人间的暖。可在这五百年的游历间，她时时忆起的，却是那夜在佛塔之中，为她身中断魂鳞的小青难掩落寞地问道“我也冷么”的时候，她想去牵她的手却差点被灼伤。

她早该知道——青儿，一直是炽热的。炽热得像一团火，从万蛇窟到临安城，永远在她身后安静地发着光与热，直至燃烧殆尽。

原来最温暖明媚的人一直都在身后，用一腔孤勇成全了她的一声”值得“。

那一刻她才终于明白，为何树林重逢时她见到小青第一眼便恢复了记忆，为何她能不顾一切纵身入那凡尘，为何小青负气出走她会那般心神不宁连哄带劝许下天长地久，为何法海百般刁难她忍之又忍却在看见小青被他所伤后一怒之下水漫金山。

在妖类的漫长岁月中，她自己都不曾发觉，身后的这条小青蛇，给了她追逐虚幻的勇气，亦是她绝不可触碰的逆鳞。

「没有什么不同」——她是喜欢青儿的。

唯一的不同，是她不要什么转世轮回，除了青儿，她谁都不要。

只可惜，她明白得太晚。

她错了，错得太久，错在一面贪恋着人间温存，一面又心安理得紧抓着那无怨无悔的陪伴。曾经她有无数次机会，转过身去，哪怕只是认真地、坦诚地看一眼。可她真就从未回头，从未看见那一双碧潭里的情深如炬，也从未看见那里藏着的隐忍和绝望。她未曾自觉的习以为常和有恃无恐，让曾经一个转身的距离，成为了如今的再不可及。

原来任性的，由始至终该当是她。

（五）

再说这五百年间，白素贞走过了许许多多地方，找到了许多长得像小青的妖和人。

可她知道，她们都不是她。

每次走到一个地方，打听消息，满怀希望，然后失望离去，重复了一次又一次。

这一次，她辗转到了东极的一个小镇，此地有多条要道交汇，四通八达，往来商队众多。又因灵气汇聚，亦是诸多修道小妖安居之所，想来是个打探寻人的好去处。

白素贞在郊外找到一间废弃的院子，正思索着在此地住下，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的妖气。

“呔！大胆妖孽，竟敢擅闯本王的府第！”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便窜了进来。

来人个头比她略高，一身玄青短褐，袖口胡乱挽起，乌黑长发简单束在脑后，模样倒生得极干净，丹唇皓齿，朗目疏眉。尽管着了男装，刻意粗着嗓门儿，也藏不住那娇俏可爱的少女模样。

最最重要的，那正是白素贞这五百年来朝思暮想寻而不得的模样。

“原来是个小娘子……咳咳，我呢就是这里的王爷，小娘子要来做我的王妃吗？”

本是轻佻无礼的一番话，她却讲得尽是率真稚气，眉眼间一如当年，七分俏皮三分顽劣。

白素贞看得痴了，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

五百年的苦苦寻找，无数次的失望而归，潮水般涌动而无处倾泻的思念与情意……万千思绪齐齐涌上心间，一时竟让她如鲠在喉。

尽管心中早已惊涛巨浪，她却强作着波澜不惊，生怕又是那弄人的幻境残像，生怕一伸手又回到那无数个相同的漫长黑夜。

然而那片沉睡了五百年的护心鳞，仅一瞬的跃动，便赢过了所有的小心翼翼。

终于，终于找到你了……幸好，我没有放弃。

她眼波流转，轻启薄唇，缓缓开口道：

“好。”

（待续…）

===================

虽然找了五百年很不容易，但这一章就让她俩重逢，我还是很慈祥的——想HE还没那么容易就是了。

要让大白尾(yǐ)巴充分体验到，虐妻一时爽，追妻□□□。

我终于更了…祝大家平安健康。

ps.斗法和“当王妃”的梗来自93版新白第一集，水漫金山也是取的这版情节。